搬到宣王府这件事,在若昭看来,最容易说服的是萧相大人,其次是萧岚。最难说清楚的,恰恰是萧岄。
男人所求者无非权钱利色,只要有弱点,若昭动动脑子,总还是给得起。女人所求无非一个情字,
可这种东西,连她都没有,又能给得起谁呢?
五月十九日一大早,若昭就差使雪澜推着她到了萧岄的院子。
一袭素白的影子挺立在走廊中,三千墨发高束成马尾,衬得少女英姿勃发。收束的腰带,勾勒得她如流纨素的腰身愈发纤美流畅。左手持弓,右手控弦,双脚同肩宽。弯弓如满月,羽箭似奔星。
“嗖”
羽箭离弦,第十支,和前九支一样,稳稳地扎中靶心。
萧岄住的院子很小,练习射箭也只能在走廊上,靶子挂一头,自己站在另一头。练习每十支一组,十支皆中之后,她颇为郑重地在支起的小桌上,放下那张柘木弓。
那弓大抵用了很久,握弓的地方因为被长年使用者掌心油脂的滋润,生出了一层细密光泽的包浆。
在一旁侍奉的丫头歌儿及时递上一块汗巾,她也不讲究,在脸上胡乱抹抹,便看到在坐在廊间等了她许久的若昭。
“嫂子!”
萧岄欣欣然奔了两步,高束的马尾一摇一曳煞是靓丽。蹲下来,凑到她的膝边。
“云隐。”
若昭细细打量着仰头看她的萧岄,也许是多了几年上秦岭学剑法的经历,萧岄比平常女子多了几分英气。又因了她相府大小姐的身份,这英气被循规蹈矩团团围住,只露出生机勃勃的一面。
“去年十月,我记得跟你说,想练射箭可以去我那儿,隔着水塘,总比在走廊上有意思多了。”
“我哪敢呐。这几个月嫂子你又不在,我哥要是知道了我擅闯你的院子,只是为了练箭,”萧岄挤眉弄眼,提到萧岚的时候表情特别夸张,“那可不得把我打死?”
“不怕他的,他再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的意思。我自己的院子还能做不了主么?”
若昭细细携了她的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因为控弦的缘故,生了许多厚厚的老茧。
这几个月萧岄在家里养伤不能出门,估计光练射箭了。
“嫂子的院子当然是嫂子做主啦,”萧岄再笑,眼睛眨得飞快,“我哥也得听嫂子的,对不对?”
这小蹄子……
罢了罢了,有些事越解释越不清楚。好在萧岄在外从不多嘴,索性由她去了。
若昭带着萧岄到了云闲阁,让雪澜陪着歌儿去水塘对岸挂上靶子,给萧岄收拾一块射箭的地,又差风吟端了点心来。日色明媚而暖意融融,连同手中的软糕也是暖的。一侧眸,就能看见昨夜与萧岚对谈的潇湘亭。
她又不动声色把目光转回来。
“几个月前,你受了点伤。现在看来,手很稳,射术比先前也大有精益,是大好了?”
“可说呢,”萧岄咽下口中含混不清的软糕,“花姑娘医术很好,我又在家养了好些天,能不大好嘛?”
去年六月,萧岄从北燕暗查买粮特使回来遭遇追杀,身负重伤。十一月,又和谋刺朝中官员的师兄孤鸾打了一场。新伤旧伤加在一起,若昭不放心,去巴蜀的时候便把花语留在了萧岄身边。
若昭这头想着,萧岄又凑近了两步,俏皮地冲她眨眨眼。
“我现在可是大好了,嫂子可是有任务交给我嘛?走北燕,我特别愿意的。”
这丫头倒还惦记上北燕了,若昭心思有些难宁。说来让她不安,她从未告诉过萧岄自己是风波庄庄主,更没有对这位大小姐说起过任何朝政上的谋划。但每一次拜托她帮忙,她都答应得无比顺畅,从未多问一句话。
难道是萧岚告诉过她?
可是以萧岄沉不住气的脾气,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不会不来找她问个清楚
“今日来,倒没有别的任务给你。”若昭答着,暗嘱自己要沉住气,“主要是过来看看你的伤如何了?”
“好得很。”萧岄起身蹦蹦,“你看,我真的完全好了。隔着水塘我也能射中,要不我现在就跟嫂子演示演示?”
走廊里挂着靶子练习射术确实逼仄了些,换到云闲阁的大院子,开阔的风吹过疏朗的庭院间,整个空气中充满着暖且燥的气息。萧岄眼睛微眯,沉肩屏息,扣弦旋肘,弯弓拉满的动作干净而利落。羽箭离弦的一刹那,呼啸声更胜风声。
依然很准,即使距离至少远了两倍。
萧岄回头,得意地冲若昭笑笑。
“嫂子你看,我这射术,能上得了战场么?”
姑嫂之间若昭也不拘束着,有一说一。
“很准,但离上战场,还有些差距。”
萧岄挽弓搭箭,又一支长尾羽箭飞出,正中靶心。她舒展舒展臂膀,颇为通泰。
“还差哪儿,我再努努力就是了。”
“单兵作战的弓箭手在现在的战场上,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在实战中,要么是几人联手操纵的大型连发弓弩车,通过连发多发,来弥补单箭的不足。要么就是与骑兵结合为骑射营,借助马的速度提高在战场上的灵活性,从而达到远距离攻击,而出其不意的效果。”
若昭说话间,萧岄又一支羽箭飞出。第三次,正中靶心。
萧岄转身去拿第四支箭的时候,接了一句,“我对什么弓弩车不感兴趣,那骑射呢?”
这丫头居然和这个问题杠上了。若昭莞尔,也不知道萧大人知不知道自家女儿有这般爱好。
既然她喜欢,若昭也不介意把自己所知的一一告诉她。这厢想着,她便耐心解释道:
“骑射骑射,需与骑术配合才能称之为骑射。骑术对于你而言,不难。射术,对现在的你而言,也不难。但是要在高速奔跑的马上射箭,绝非一时之功。只有诸如西突,这类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才能充分发挥骑射的优势。
“哦当然,”
若昭像想起来什么一般,补充了一句。
“我们这些生活在长城以南的汉人,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也是可以达到的。比如,河东节度使卫茂良将军就以骑射见长,其麾下一支数千人的翎骁营,堪称我大唐骑射营的最高水平……”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萧岄的第四支箭直勾勾地扎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