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贵妃觉得,就算西突北燕哪一方想不开还要继续伐唐,这场大战爆发至少还有两年。
当时的中书令萧靖站在紫宸殿中,也是这么对陛下说的。
韩晟裴济杨秉廉等人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都是这么认为的。
被后世并称“康和年间朝廷两大柱石”的萧岚与薛珩,此时此刻,一个悠哉悠哉躺在自家院中喝闷酒,一个灰头土脸夹着尾巴屈在屋檐下做人,各自都心照不宣地这么想着。
包括李若昭也不例外,她坐在洮水谷地里运筹帷帐谋划着如何夺回溧阳公主李世语的时候,都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当来自西北大规模兵士运动的消息,在阳春三月冰雪初融的时节传入凉王营寨时,李若昭裹在厚厚的驼绒里,第一反应只有三个字——
“不可能。”
消息是卓圭手下的宋主事亲自送来的,卓圭见状忙把他拉到一边,分外恳切地问道:
“千真万确?”
初春尚冷,绒毡帽下的脸呵出一圈一圈的白雾。
“都是真的。此事干系重大,小的不敢有误,所以才专门赶过来送信。”
卓圭正欲继续问下去,缩在火盆边的若昭骤然抬头。
“多少人?”
“回庄主的话,小的只瞧见了先头部队,大概五万余人。小人临走之际西突国内还在调兵,后续应该还有。”
“前锋五万,加上主力至少十万。这还不算万一联合北燕的队伍。当年西突北燕交战,西突投入不过七万人,去年西突南下,更是不到三万人。这次……”
若昭自言自语一半,越说越不觉乐观,更觉此事蹊跷。
“不应该呀,西突以畜牧立国,春季正是水草丰茂,牲畜生长的季节。一旦误了春季放牧,绝大多数牧民一年的生计都要受到重创。从古至今,他们又有哪一次用兵在春季?这是不要国势了吗?”
卓圭倒了一杯滚沸的茶塞进她手中。
“不妨再探听探听消息。妹妹适才说北燕那边,需要咱们派人联系义宁长公主与月姑娘吗?”
“没用的,如果北燕也掺和进来,他们第一个要防的便是昕姐姐,去年西突北燕联合出兵,昕姐姐未传来只言片语,可知早就被他们控制起来了。至于阿汐,”
若昭拢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透过朦胧的雾气看着帐外刺眼的皑皑明亮,眼中似浮了一层氤氲的水光。
“一年多以前便去了北燕,至今杳无音讯,多半也是被控制了。”
若昭在分析问题时,脑子向来比嘴快。嘴上这句话还没说完,脑子已经跃到下一个问题上。
“我还是觉得此事有蹊跷。西突这次用兵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故作疑兵乱我大唐的阵脚?还是说……”
若昭想起了手头事,营救小语的计划已定,她与卓圭已经排了一队人马伪装成商人向葛逻禄部前进。卓圭在处理完军营中的一些琐事之后,也会跟上商队西进的步伐,亲自坐镇葛逻禄部的运作。
难不成,有人发现了他们利用葛逻禄部生事,所以借此清查异己?比如,以春季进军来试探葛逻禄部是否有人有异心?
若昭自顾自摇摇头,眼神盯着面前的火苗哔剥放空。
也不对。十万之众不是小数目,但凡必勒格可汗是个正常人,也不会动用十万人去测试一个部落的异心。
卓圭已经遣退了宋主事,他不声不响坐在若昭身边,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若昭一动不动的脑中天人交战。直到若昭稍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他才缓声问道:
“那我还跟着去葛逻禄吗?”
“要去。咱们对西突的了解太有限了,不仅是为了营救小语,就算是探听情报,卓哥哥,只怕也需要你亲自走一趟。”
她拢紧了手中热茶,榨干最后一点仅存的温意。
“还有,把凉王兄请来吧。万一,万一西突人真的疯了要在春季出兵,咱们也得做两手准备。”
“那……宣王殿下那边?”
也因了营救小语的计划已定,李世默在七日之前便动身返回长安,想来现在应正过萧关一带。
“消息送过去吧。他现在正在返回长安的路上,只要他坐镇长安,至少京都不会乱。”
李世默确实正在回长安的路上。
从洮水河谷出,先向北行至萧关。阳春三月冰雪正融,自北而来的冷空气在遇到陇西山地时再一次爬升形成了降雪。春风不度西北,漫天飞雪在两山夹谷之间飞旋徘徊,织起如梦如幻的轻纱屏障。
李世默披着垂地的绒毛披风,远眺天边皑皑的山色。
“原地歇一会儿吧。如今风雪正大,前方积雪难行,行至山地还容易引起雪崩。”
凌风带着十数人的小队紧跟在李世默身后,栉风沐雪让他们每个人脸上,须发上,都似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他行动力极高,很快招呼着卒子们原地扫雪安营扎寨,趁着下一波大雪来临之际生火烤了些食物充饥。
李世默一个人负手沿着山谷踽踽独行,凌风追上一串孤独延伸的脚印跟上。
“凌风,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这些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冷了?”
隆平十三年的冬天也是接连下了大雪的。再往前数,雪也不再少数。至少在凌风打记事起,冬天一直就是这么冷的。
“也许是殿下今年冬天,在西北关外度过的,所以才觉得格外冷些?”
凌风说着便越来越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对。他摇摇头,毕竟他对时节,并没有多少概念。
“我读前人笔记,并未发现几十年前的人对于冬季大雪天有着如此严寒的记载,这种入春飞雪的迹象,更是少之又少。”
李世默又回首向来时的西北眺望。
“天气冷,北方牲畜不好过冬,西突与北燕自身的压力更重。为了转移国内人口的生计压力,就只有南侵,以畜牧为生的国家不懂结余和贮藏,比我们农耕人对天气更为敏感。”
他眉眼之间尽是忧郁,似天边层层化不开的阴云。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看这天边的大雪,西北的战事,不会那么快就消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