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世子水溶依着扬州传说故事, 上观音山紫竹林帮青楼中的相好西江月姑娘折野花,让一群假扮成山匪的官兵团团围住。
水溶冷笑两声:“观音山就这么点大的地方, 远无沟壑近无丛林, 还能容得下山匪?你当水某不习兵法么?”
那假山匪首领亦笑道:“水公子,看破不说破, 大伙儿心知肚明就好。横竖你今儿不论如何是走不了的。”
水溶面沉似水:“你们要困本世子多久。”
首领朗声道:“直到南海来的那位少主安生妥帖、水公子你再偶遇不着他为止。”
水溶大惊:“与他何干!”
“不相干就最好。”那首领闲闲的一叹,“卑职等难道不是巴不得二位毫不相干?太平无事、无事太平。”
水溶霎时变脸,阴晴不定。顾芝隽看了看他, 拱手道:“诸位, 晚生不过是个路过的……”
“不成。”首领皮笑肉不笑道,“卑职知道不与顾先生相干。运气不好时,凭空踩着块石头跌一跤也是有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顾先生与水公子共了此遭患难, 日后少不得平步青云, 也不见得是坏事。”
顾芝隽竟无言以对。
水溶摇摇手里的野花。“西江月是你们的人?”
“可莫要冤枉了她。”首领自鸣得意道, “她心上人在我们手里, 不听话、情郎就得死。”水溶愕然。首领又笑, “怎么, 水公子以为她钦慕于你?人家连着点两日顾先生,是因为顾先生确有真才实学。水公子那纸糊的老虎半吊子能耐, 西姑娘头一日没说几句话就后悔了,岂能连着点你两回。是实话是恭维是嘲讽你听不出来?”
水溶呆若木鸡。
被人家设下埋伏团团包围,饶是世子也无力自保, 唯有束手就擒。好在这些假山匪并不敢拿他们怎样, 恭恭敬敬请上了马车。
马车很大, 水溶、顾芝隽和两个贴身护卫同上一辆,车上还挤进来个沉着脸的彪形大汉。顾芝隽一眼瞧见此人手腕上套了个小海螺串子,随口道:“大哥这串儿倒好看。”
大汉抬起胳膊嘿嘿笑了两声:“这是俺闺女串的。”
“真真有趣。她自己捡的么?”
“可不?”
马夫在前头喊:“兄弟,少说话。”大汉登时闭嘴。
顾芝隽淡然一笑,也不再逗他了。
不多时薛蟠等人得到消息,水溶顾四皆关押妥当、松了口气。
薛家、孙家和甄家来参加婚礼之人前日下午已同时抵达,路上无事。
这日林黛玉下帖子做东,请三家的小姐来玩儿,姑娘们热热闹闹一屋子。起初还只坐着说笑。黛玉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布置的沙发屋,便领大伙儿过去。
馊主意自然又是大和尚出的。挑出一间光线好的屋子,打两面墙的箱柜放东西,箱柜面上蒙了厚厚的布料。地下先铺上厚厚的木地板,再铺细弹簧沙发垫。房门一关,小孩子们满地打滚,想怎么玩怎么玩。
丫鬟婆子少不得统统关在外头。林黛玉先打开个抽屉,将浑身的钗环玉佩悉数解下放进去。薛家也有沙发屋,宝钗宝琴茵娘三个也赶忙打开旁边的抽屉卸钗环。其余姑娘都知道必有缘故,纷纷依葫芦画瓢。抽屉合上,林黛玉又打开一个大立柜,里头塞满了鹅绒填的抱枕和卡通玩偶。这丫头拿一个砸一个脑袋,眨眼间满屋子小姐妹都被她砸中了。规规矩矩的官宦小姐们何时见过这个?霎时叫闹起来,跟小鸟儿炸了窝似的,声音传出去老远。
后遂一直在沙发屋赖着。直至黄昏将近,众人才恋恋不舍各自回去。
而此时贾宝玉正被柳家兄弟逼着扎马步。
薛家众人刚到的那会子,柳湘芝可巧在教他习武。三个钟灵毓秀的小姐妹围观于侧,宝玉哪里还有心思?恨不能立时上去认识。柳湘芝知道他性情,想说今儿就算了吧。偏薛宝钗一壁瞧一壁大摇其头:“下盘轻得像砂子堆的。”赵茵娘抱着胳膊走上前,随手一撂就把宝玉给撂翻了。柳湘芝顿觉丢脸。当即决定不再放羊,实实在在逼这颗凤凰蛋打底子。
宝玉本来不肯,谁知三位姐妹舟车劳顿之后居然都在看他!不觉来了精神。柳湘莲猜到他想什么呢,斜睨一眼。
不一会子,薛二婶打发人过来喊姑娘们收拾屋子,三人毫不留恋的跑了;只余贾宝玉一个人顶着柳师父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时薛蟠引着小朱过来,宝玉看小朱又呆了。小朱毫不客气一脚把他踹个狗啃泥。
晚饭时宝玉极想跟姐妹们坐一桌。柳湘芝看他那可怜相有些心软,便跟薛蟠商议。
薛蟠夸张的皱起眉眼,夸张的长长一叹:“宝玉啊,让你跟我们坐是为了你好。那群小丫头个个都很优秀。我知道你想跟她们说话,可你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她们随口讲个笑话,你压根不知哪里好笑,不会尴尬么?”
正说着,耳听隔壁桌薛宝琴嚷嚷:“我跟你仇深似马里亚纳海沟!”
“看!”薛蟠指道,“知道马里亚纳海沟是什么?”
宝玉愣了愣:“请教薛大哥。”
“地球上最深的海沟。这形容比仇深似海更甚。”隔壁又在玩“古人曰”、“古人曰,方才那句话我没曰过”的戏码。薛蟠偏偏脑袋,“还有气氛。古人很多话都是错的,所以她们惯于拿‘古人曰’来开玩笑,你可能不太习惯。再者。”他瞥一眼旁边的薛蝌,“你若坐过去,小蝌蚪当然也得过去。到时候少不了文科生和理科生互怼,你又独自寂寞。”
贾宝玉探头望去,隔着薛蟠看见薛蝌眉尖微皱、举着个玻璃杯不知琢磨什么。虽眉目清秀,宝玉愣是没有想上前搭话的念头。转头望朱先生,那位正跟柳湘莲在角落聊得痛快。宝二爷霎时有种被世人抛弃之感。
薛蟠也纳罕。“哎,老柳,你弟弟跟小朱文武殊途,掰扯什么那么欢实?”
柳湘芝耳力比寻常人好,侧耳听了听道:“斗蛐蛐。”
“……”薛蟠望天,有点想念四皇子。
小姑娘那一桌忽然大笑,宝玉看着她们好不羡慕。薛蟠跟柳湘芝对了个眼神,安排他和薛蝌过去坐。
果不其然,文理大战当即展开。宝玉起初倒是还好。这货颜控得比较单纯,有漂亮姐妹在、旁的也就顾不得了。且宝钗坐在他身边,时不时的会寻几个话头。只是薛蝌跟她们比自己熟络得多,敲头击掌拍肩膀乃寻常事,对自己却客客气气,宝玉满腹老陈醋。
眼看宝钗吃完了茶,口里依然跟薛蝌抬杠,手里直接把茶盏子递给他。茶壶就在薛蝌跟前。薛蝌随手接过,口里反击,手里替他姐斟茶。宝玉眼珠子一动,仰口吃干净自己的茶,便想把茶壶取到自己这儿来,待会儿好替姐妹们斟茶。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动手,薛蝌也不知哪里多出来的眼睛,一面说一面取过他的茶盏子。
宝玉忙说:“不烦劳蝌兄弟,我自己来便好。”
宝钗道:“让他倒。他年岁小,宝兄弟又是客人。”
宝玉愣神的工夫薛蝌已经把茶倒上了。茵娘也随手把杯子递给薛蝌,薛蝌又替她倒上。宝玉羡慕不已。半晌转头闷声道:“薛大哥,我想吃酒。”
“没门儿~~”薛蟠摆摆手指头,“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这话不知怎么让那头的薛母听见了,笑道:“今儿高兴,让他吃一盅无碍。”
薛蟠摊手:“行吧,我的节操在您的淫威面前荡然无存。”乃命给宝玉取一盅且只一盅温热甜酒,多要不给。
宝玉耷拉着脸一饮而尽。
正闹着,新娘子出来了,屋中霎时欢腾。元春不免羞惭,红着脸给长辈们请安,又过去叮嘱兄弟几句。晴雯前几日刚刚给了北静世子没脸,整个人还沉浸在“我很跩”的气场中。宝玉抢先迎着她喊“晴雯姐姐”;晴雯虽规规矩矩喊了“宝二爷”,不留神送了她家二少爷一个高抬的下巴。
薛家吃饭是不让丫鬟近身服侍的,只几个管事娘子上下张罗,奴才们都安排在隔壁耳房自己吃。旁人还罢了,袭人哪里放心得下宝玉?悄悄立在门边瞧着主子。宝玉虽跟姑娘们坐到一处,显见颇受冷落。袭人心里已十分不痛快了。这会子又看见晴雯不恭敬,不免恼怒。
过了会子晴雯也离开堂屋上耳房去。袭人忙几步赶到她身旁道:“离了荣国府,翅膀硬了、高枝儿上了。行动给主子排头吃,兴的名儿姓儿都忘了,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奴才。”
晴雯诧然,四面张望几眼:“袭人姐姐这是说我呢?”
“可不是说晴雯姑娘呢?这里还有旁人么?”袭人沉着脸道,“你方才怎么同宝二爷说话的?”
晴雯不觉好笑。“等袭人姑娘先挣上个半主子再来同我摆威风。只怕你这辈子都没指望。”拿起脚大步甩开她。袭人满腔怒意没处可发,只得憋下去。
散席后宝玉蔫巴巴的。元春派人把他喊过去,含笑道:“今儿这顿饭吃得不大舒坦吧。”宝玉紧挨着他姐坐了,垂头不语。元春抚了抚兄弟的头颈,声音柔和语气笃定。“要么早些回京城,阖府都捧着你;要么自己主动学,竭力赶上他们。”
宝玉没抬头:“学什么。”
“什么都学。”元春叹道,“看了你扎马步就知道,放在京城半点长进没有。柳师傅算有些本事的。被咱们家老太太、太太一路叮嘱下去,纵本来想使七分力气、最末竟连二分力气也不敢使了。”
顿了顿,她又说:“素日你招女孩子喜欢,一则你模样生的好,二则你没爷们架子。江南地气暖,老老少少模样都生的好;这边的爷们也都没架子。在府里你替丫鬟们端茶倒水,丫鬟们个个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其实你看她们个个相同。这边,不论薛家兄弟还是旁人,多半讲究绅士精神、甚至骑士精神,登时就把你比下去了。”
“姐姐,什么绅士精神、骑士精神?”
“小蝌蚪会帮女士拉椅子倒茶、出门帮着提东西。不止对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实验室里的阿姨他也一般随手相助。因为男人先天比女人体力好。照顾女士、不论年龄容貌,这是绅士精神。保护老弱妇孺,不论男女,这是骑士精神。出门遇上有人打架,袭人必拦在你身前保护你,天经地义。小蝌蚪会觉得,被女人保护是种侮辱。纵然袭人是个丫头、还是别人的丫头,他也会拦在袭人跟前。”
许久,宝玉嘟囔:“我不如蝌兄弟武艺好。”
“可你比袭人武艺好。”
“若我护着袭人,回头老太太非打死她不可。”
元春点头:“这就是江南与京中不同之处,没有老太太。薛蝌若因技不如人打架受伤,回头定然被他哥练到死为止,哪儿会管袭人是谁。”
宝玉心下活动了。他不喜欢习武,可他更不喜欢被老太太管着。
遂回到自己屋子。袭人抢先迎了上来。“二爷。”她红着眼眶道,“二爷受委屈了。”宝玉一愣。
麝月也迎上来:“二爷暂忍忍。大姑娘婚事完了咱们立时回京,不在这鬼地方呆着!”
宝玉忙说:“这地方哪里不好了?京里头这会子雪都下了,你看那院子里头的树还翠着呢。”
袭麝二人互视一眼。袭人轻声道:“不知大姑娘方才请二爷去?”
宝玉看看她俩,扯了个谎。“大姐姐让我在扬州多住些日子,好跟着林姑父、大姐夫念书。”
二女大惊。袭人急道:“林大人再有本事,哪里比得忠顺王府的先生!二爷还是回京念书的好。”
麝月道:“袭人姐姐说的是。这些人个个不把二爷放在眼里,连晴雯那蹄子都敢给二爷脸子瞧。”
宝玉又一愣:“晴雯姐姐何时给我脸子瞧了?”袭人麝月面面相觑,竟不知说什么好。
宝玉看了她们会子说困了,二女只得出去打水。袭人急得悄悄掉眼泪。
另一头,水溶才刚被送走不久,一队车马悄然驶入扬州城南门。头前两匹马上坐着两个气宇轩昂的锦衣少年。大些的约莫二十多岁,小的只有十三四。城南有座极大的客栈叫新龙门客栈,这群人便包了个大院子。
略做安置,大些的那个笑嘻嘻跟小的说:“阿耀,下午咱们俩逛去。谁先艳遇谁老大,谁没艳遇谁做东!男女不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