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
当他的脚步落在黑暗之中的那一瞬间,地面出现了一道涟漪,而随着青年的步伐不停前进,涟漪愈加汹涌,仿佛是在阻挡他的前进。
而最终,因为他的不听劝阻,涟漪一荡,化出一道人影。
那人身形似是由水构成,在空中的涟漪不断,但他的目光却有如实质,直直盯着这个穿着水手服的人。
被注视着的人对他的出现却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坚定,步下脚步亦是毫无停滞,三步、两步、一步、直至擦身而过,双方都未有一言。
而就在神山透越过他的那一瞬,这人影淡淡开口:“施主,爱欲憎怨,尘劳隆兴,执念万千皆是虚妄,不如放下。”
“我放不下。”青年脚步丝毫不停,回答更是毫不犹豫。
他的这一声回答的声线比起方才聊天时活泼的模样低沉了不少,似乎是觉得没有遮掩的必要,就连脚步也比方才更为利落,这已经完全不是女孩会有的举动了:“先生不必劝我,若我有半分迟疑、半分后悔,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冤孽,一饮一啄皆是注定。”
“我不信这些,我只知事在人为。”
“……既如此,你为何不回头看看?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了吧?”
“杀生是罪,你为何不看看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罪?”
青年脚步一顿,这次不是他想要停下,而是他的脚踝已经被一只手抓住,那只手的力道大极了,让他再难动弹。
神山透不得不转身看向了背后。
他的背后,是一座骨山。
皮肉已经全数腐落,唯有惨白色泽的骨骼留在原地。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原本安宁的骨山都动了起来,一只只扬起的手向他的方向伸来,似乎是想要将他一起拉入深渊之中。
森森白骨,那不断开合却因为没有声带吐不出半个字,只有咯咯作响的牙齿咬合声的头颅,宛如黑洞一般深邃的眼眶和一双双向着自己伸来的双手,那恐怖的模样堪比阿鼻地狱,足以让每个人都心神震颤。
但神山透却没有任何反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就像是笃定这些骨架伤不到他一般。
“这是你的术式?利用人类心中的恐惧制造出幻境?但是没用的,因为我知道那是假的。”神山透轻声说,“因为我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所以那些骨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话音一落,那人却发出了笑声:“你真的没有杀过人吗?”
“你自己,不算是人吗?”
神山透一愣,就听那个术士说:“我的术式是可以借由黄泉之水将来者的前世从黄泉另一端拉出来,所以现在在你面前的每一具髑髅都是你罪孽的证明。现在还来得及,放下你的执念,向着佛忏悔吧!”
“……啊,你的确是提醒我了。”青年低头看向了握住他脚踝的那具骷髅,人类天生对白骨就有着恐惧感,那是从远古时期人类还不会直立行走的那一刻遗传至今的对死亡的恐惧。
更何况这一具骷髅的模样还格外恐怖。
他的胸骨似乎是被利器斩断的,见神山透看过来时,它似乎还有意识地展露了一下自己可怕的外表,张开的胸骨就像食人花一般张牙舞爪,看一眼就会让人san值狂掉。
而趁机握住他另一条腿的那具骷髅模样倒是好上一些,不过是眉心和后脑勺有一个圆形的贯穿伤罢了,看得出是被一-枪毙命的。
对比这两个握住他的脚却没有更进一步动作的骷髅,走在它俩身后、没了半个身体却还在努力用剩下的一只手绊他的脚的那具就可谓是身残志坚了。
别说,这样一看还真是有些喜感呢。
就在此时,似乎是发现了他心念间的缝隙,地上的水流汹涌而动,迅速自地面而起,将神山透连同周围的一方区域都包裹入了一个圆球内。
原本入目可及的天元所在也被水幕遮盖,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这就是咒术界的终极顶峰——领域展开。
每个人的领域表现各有不同,但共通点便是在此域内的主人有攻击必中的效果,而一旦领域成型,想要打破除了用更强的领域将其覆盖外,没有别的办法。
当然,要发动这样强大的咒术,其咒力消耗也是极其可怕的,因此在咒术界,只要掌握了领域便可一跃成为咒术师的最高等级——特级咒术师。
然而在官方公开的信息中,如今咒术界只有一位特级咒术师,而无论是发动术式的时间还是机会的把握来看,对方都是个经验丰富的咒术师。
所以,他面前站着的这个无疑就是被咒术界隐藏起来的另一个特级。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真的遇到……
神山透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说的是对的。”
“嗯?”
对方歪了歪脑袋,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神山透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就见青年手一抖,将手中的礼品盒丢到了空中,随着他的动作,礼品盒的外包装碎开,里头的货物全数洒出。
原汁原味,拥有琉球包装的酒盒内装盛的居然不是酒瓶,而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麻将牌!
这离奇的发展让守护这里的水人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而就在下一刻,飘在半空中就要落下的麻将牌忽然被无形的力量定在半空中,然后猛然爆裂。
炸开的玉牌化作碎屑自空中洒落,而就在这片人工造就的烟尘中,亮起了一道道温暖的白光。
那些光点点亮了神山透的周身,然后光芒愈来愈甚,它们开始自发蚕食起了这片暗色。
“这是……玉?不,是念珠?你……”随着黑暗褪去,水人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被一点点吞噬,他试图填充力量去弥补损耗,却发现变白的那部分像是被某种力量阻止般,无法再变回去。
这不可能!他的领域,就这么被破开了?对方甚至还没有使用出他的领域,这是什么特级咒物吗?
“打开领域的方法,是用更高等级的领域去覆盖它,这是唯一的答案,但是糟糕的是我并不会领域。”神山透在水人惊骇的目光下轻声说,“所以我试了下我的方法,我用我的力量来填充了你的,然后将它们调和,居然可行,真是太好了。”
“调,调和?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咒力和咒力之间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一招。”
“可是我用的不是咒力啊。”他轻轻叹了口气,手指一扬一落,散在这片空间的白点接到指令,便推着自己已经“咬开”的白色部分聚集到了一起,恰好形成了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
神山透低头看了眼执着拽住他的三具骷髅,毕竟是“自己”,他也不想把现场搞得太可怕,但是要想掰开它们还真有些麻烦,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神山透也没犹豫,他伸出手指点了点,一道麻将粉尘形成的烟雾便将它们举了起来,他就像是一只被猫咪抱住脚的无奈主人一般,拖着死抓不放的大胖猫走动了起来。
既然不肯放开他,那就带着一起走好了。
“等等!”被强行挖开领域的水人双手一拍水面,白骨山的骨骼应声而动,它们自发拆开重组,成了一具巨大的髑髅。
水人站在了髑髅肩上,居高而临下,但和这份气势不符的是,施书法之人此刻却有些气急败坏:“你不能前进!贫僧不允许你前进”
“不好意思,我的时间有些紧张,得快些走了,否则和我的学生撞上就糟糕了。”神山透步履未停,他抖开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一件斗篷套在身上,将自己一身初中制服挡住,然后注视着忽然间挡到自己面前的骷髅说:“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的好。我能调和你的咒力一次,就能调和第二次。”
“开什么玩笑?我已经发现了,你所谓的调和需要时间吧?你以为我还会给你那么多时间吗?试试这一招吧!”水人显然并不是那种会在战争中说废话的类型,就在宣战的一瞬间,他就操纵骷髅抬起手一拳向神山透重重击去。
而就在二者接触的下一刹那,骷髅从手掌到手肘的部分突然消失了。
“什,什么?”水人大骇,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力量在双方接触的那一瞬间就将自己的咒力全数消泯。
那股力量温柔极了,就像是春风化雪,毫无杀气,甚至就连最后的收势都被轻轻托举了一下,对方显然毫无敌意。
怎么可能有人可以做到?
咒力的瞬间输出量是一个他自己都无法精确控制的数值区间,要做到将力量完全消泯需要的控制能力只会比他更强。
也就是说,当他随机使用出50点的咒力时,对方必须也要使用出50点的咒力来与他互相抵消,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法做到如今这样将一切无效化的效果。
但是,怎么可能!
这种事情就算是玩游戏都无法精确控制,现实中怎么会有人将力量精确操控到这个地步?
再看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的神山透,他全程纹丝未动,只有被气流卷起的发丝说明了方才的危机。
“我在这方面有好几个很不错的参考对象,比起他们,我也不过是口耳之学,看着唬人而已,实际上多半是运气。”将被力量余波完全吹翻的刘海抚平,神山透看了眼瞠目结舌的水人,微微躬身:“那,我先告辞了。”
“请等一下,你刚刚说你的力量和我们不同,”水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急急转身确认道,“你是通灵人(shaman)对不对?你的那个力量,难道就是巫力?”
“的确,咒力使用的是负能量,巫力使用的是正能量,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可以用巫力调和咒力。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通灵人和咒术师之间,不是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的吗?”他一连甩出好几个问题,甚至顾不上那具一点点消散的髑髅,“请回答。”
“要说理由的话,”神山透脚步未停,长长的斗篷罩在身上显得他格外清瘦,“我是来邀请您的,天元大人。”
神山透的面前,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模样俊秀的年轻人,不,说是年轻人其实并不确切,他的全身像是在快速进行新陈代谢般不断地切换苍老和年轻的状态。
皮肤快速起皱、黑发转白、眼眸浑浊、指甲毫无光泽,下一个瞬间,皱纹被平顺,雪发转乌、眼神清亮、十指如葱……轮回毫不间断地持续进行着。
这个人就是咒术界的支柱——天元。
神山透看着对方的模样,脑中跳出了夏油杰当初对此人的描述。
天元的咒术是不死,但并非不会老,而当他老去的时候,他的术式会自动启动,让他往更高层次的方向进化。
但因为天元大人肩负整个日本除了北海道地区的大结界,且积累深厚,谁也不敢打赌他的进化是利是弊,于是,为了避免可能存在的威胁,人们便每500年送上体质特殊的人类,令其进行□□同化,同时重置术士发动的时间。
这样的“贡品”便名唤星浆体。
很显然,天元身上的这个人的模样便是上一任的星浆体。
从如今的模样来看,天元这次的进化已到达了极限,他的身上明显有两股力量,一股促使他承认老态,另一股则是帮助他维持现状。
而那股维持现状的力量已经渐渐衰弱,显然撑不了多久,看来其极端便是今夜月圆之时。
这么说,今日的确是最后的节点。
唔,不说这种关乎整个咒术界的大事居然只有这么小猫三两只负责阻挡,单就这种活动即将开始,重要的人物居然是当天抵达的,这种行为让人忍不住想问一句:你们是认真的吗?
尽管心中如此腹诽,表面上神山透的表情和姿态都还是恭恭敬敬的。
“很抱歉让客人看到我这个模样。”天元远远便执手作揖,“实有不便,只能失礼。”
“是我这边贸然拜访,天元大人不必介怀。”神山透站在原地,手一扬,将为他撑起门洞的力量收回。
光华轮转,白色的珠光收敛光芒,显出了其原本的模样,正是飘在空中的颗颗玉珠。
而随着神山透的动作,玉珠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改珠为串,在他的左手手腕中缠绕坠落,然后被斗篷挡去大半,他远远冲着天元拱手还礼。
这点时间已经足够天元看清那珠串的模样了,“108珠,看来客人是同道中人。”
“您是说佛教-徒吗?我不是。对我而言,只是这个数字更适合而已。”
神山透一步步向前,等走到距离天元十步远的地方时,他便发现自己无法再靠近了:“我的时间不多,就开门见山了。天元大人,就像我之前询问的那样,您愿意同我一起离开吗?”
“跳脱出别人给你安排的命运,来一次全新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