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保李敬的嫡长孙,幽州别驾李萧约,当年是上将军陈皙舟颇为信任的一个旧部,在陈皙舟出事之后。那些自称是陈皙舟友人的君子们对陈家避之不及,连带着对唯二还站在陈家一方的萧龄萓和李萧约也避之不及。
那年萧龄萓被罚俸三年停职一月,李萧约则是被从广政城贬到了幽州,二人一别便是将近两年。
夕阳西下,萧龄萓和李萧约对坐在小茶楼之中,横隔在二人面前的茶案上正沸腾着一壶茶。
竖着双麻花的小丫鬟十四五岁模样,低垂着头,乖乖巧巧地煮着茶,然后将煮好的茶倒好放到了萧龄萓和李萧约的面前。
“真是搞不懂你在做什么,出门居然还带个丫鬟。”萧龄萓静静地看着茶叶浮沉,等到茶摆到自己面前了才出声对李萧约说道。
李萧约挑了挑眉:“不比大人出门还带个厨子的厉害。”
萧龄萓笑了起来:“刘婶硬要过来,我有什么办法?”
李萧约拿起茶盖轻拂着茶面立刻就将话还了回去:“那我家小芋幼也硬要跟着,我能有什么办法?”
“带着一个丫鬟出门,看来这个丫鬟对咱们李大人而言颇为重要啊。”萧龄萓不动声色地揶揄着李萧约。
李萧约瞥了眼侍立在一旁的小丫鬟,萧龄萓也随着看过去。小丫鬟乖巧极了,应该太过于乖巧显得有些唯唯诺诺,年岁尚小,一双黝黑的眼睛明亮又灵动,勉强称得上是小家碧玉。
注意到萧龄萓和李萧约的视线,那个叫芋幼的小丫鬟把头埋得更低了。
“一个流离失所的小孩子,被贬那年在来幽州路上遇到了,放在府里当个丫鬟而已,亏你能对她有兴趣。”李萧约撤回目光满不在乎地说道。
闻声芋幼偷偷地抬了一下头,眼睛水汪汪地看了一眼李萧约又低下了头。
“那就让她出去吧。”萧龄萓说道,“我们说话,一个丫鬟呆着做什么。”
李萧约点了点头,也没看芋幼一眼,只是平平常常地道:“芋幼,你先下去。”
“是。”芋幼应了一声,然后小步地退出了雅间。
“明前龙井,你还特意带到碎玉城来招待我的。”萧龄萓端起面前的茶闻了闻轻轻地道。
“明前龙井在可是价值千金,我那点儿俸禄可是买不起。”李萧约摇了摇头说道。
萧龄萓怔了怔,然后迟疑地问:“你被贬幽州,在幽州呆了两年,是不是……一直都和他有联系?”
李萧约沉吟片刻道:“我已经将你和镇北将军定亲之事传给了那位爷了。”
“我的消息你传回去了,那么……”萧龄萓将声音压得更低,“幽州布防图呢?”
李萧约抬眸直视着萧龄萓,张嘴还没有说话,雅间外便传来芋幼的声音。
“你们要做什么?这是我们大人的雅间!”
紧闭的房门被大力地一脚踹开。
萧龄萓转头看去,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魏霂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盯着萧龄萓,手上握着马鞭,身上的盔甲和腰间的龙纹剑威风凛凛。
芋幼从将士们之中溜了进来,站在了李萧约的身边唤道:“大人。”
珩朔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萧龄萓的身后。
萧龄萓站了起来,李萧约也站了起来不经意地将芋幼挡在了身后,转头看了看魏霂然后问萧龄萓:“怎么了?这个人是谁?”
萧龄萓与魏霂对视了一阵子之后,萧龄萓拍了拍李萧约的胳膊道:“跳窗吧。”
李萧约不解地看了看萧龄萓,然后再看看向自己走来,气势汹汹的魏霂和那些将士,然后下意识地就拉了芋幼,真得就带着自家的侍女从临街的窗户一跃而下。
“去追。”魏霂丢下一句。
“别追,这是个误会。”萧龄萓连忙道,但是玄陵营的将士自然是听魏霂的,眨眼之间就追赶上去了几个人。
“这真的是个误会。”萧龄萓上前两步拉住了魏霂的胳膊。
魏霂对着萧龄萓微微一笑然后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轻飘飘地道:“跟我走吧。”
李萧约跑路的速度很快,哪怕是手上还带着一个包袱也极快地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等回到了客栈之中李萧约才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抱在怀里的芋幼道:“你先回自己房里去吧。”
“大人。”芋幼低声地唤了一声李萧约问道,“您为什么要跑啊?”
这个问题把李萧约问住了,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就跳窗跑了呢?这还真像是偷情被抓的样子。不过自己要和萧龄萓说的话,要判刑起来可比偷情来的重。
沉吟了片刻之后,李萧约轻轻地笑了起来,李萧约生得俊朗,笑起来便更是如沐春风,芋幼微微侧过头,不敢直视李萧约。
“小芋幼啊······”李萧约逼近芋幼,伸出手捏着芋幼的下巴将芋头的脸抬了起来,语气一如既往得温柔,就和这两年来的时时刻刻一样,吐出来的话语却是一把把的尖刀,“你只是一个入了奴籍的丫鬟,大人做事不需要向你解释。就算大人我是在和萧大人偷情,你身为我的丫鬟,也得在外面给我们把着门。不过你今天把的门,实在是太差劲了。”
芋幼脸色微白,动了动唇垂下眼帘低声道:“是,芋幼知错。”
李萧约收回手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厢房:“回去休息吧,答应了这次带你出来让你玩玩的,明日带你上街逛一逛。”
李萧约总是喜欢这样子待人,给一颗枣打一巴掌,然后再给一颗······周而复始,最温柔地残忍着,却偏偏就是让一些人,甘之如饴。
魏霂带着萧龄萓还是回到了镇北将军府,进了书房,房门立刻就被罗壮子关上上,然后如门神一般守在了门外。
萧龄萓:“……”
魏霂放下手中的马鞭,背对着萧龄萓站在书桌边上。好半晌没听见萧龄萓的声音回过头看向萧龄萓。
萧龄萓坐在了一边盯着魏霂看,见到魏霂看向自己还眨了眨眼睛。
魏霂被萧龄萓弄得没脾气走到萧龄萓面前:“你倒是还挺自觉地就找地方坐下了。”
萧龄萓道:“魏将军,你别一副子抓奸在床的表情好不好?”
魏霂的脾气瞬间又起来了:“就算是抓奸在桌我也不能忍!”
萧龄萓有些无奈地道:“都说了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魏霂不理,走到书桌后,铺开宣纸要写字:“过来给我研磨。”
萧龄萓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椅上:“我不想动了嘛,将军你自己弄嘛。”
魏霂看了一眼都要滩成一滩水流走了的萧龄萓宠溺地点了点头:“行吧。”
半刻钟之后,魏霂放下笔,然后将自己刚刚写的字拿起走到萧龄萓的面前撑开问:“念念,这几个字是什么。”
萧龄萓看了看一个一个字地念着:“娶亲从妻。”
“对……”魏霂下意识地就要点头,但而已很快反应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拍了萧龄萓一下,“对你个头,认真点。”
“魏将军。”萧龄萓笑盈盈地唤着魏霂,“是你自己要把婚书上出嫁从夫的字样删去的,这可不能怪我啊。”
“你知道了?”魏霂问着却并不意外,随手将手中的纸揉了揉信手一丢,然后在萧龄萓的身边坐下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是我身边那个二傻子脑子少根筋,我一不留神他就冲上去了。我把你带回来总比那个二傻子当场胡闹的好。”
萧龄萓看了看魏霂微微一笑然后问:“你军营里的事情处理完了?我正好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军营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呢,但是……魏霂的嘴比脑子快:“什么事?你说。”
“你可知碎玉城有什么走私的事情?”萧龄萓问道。
魏霂顿时想到了自己想要和萧龄萓说的事情,微微颦眉问:“娇宝宝,你上任之后是不是改了军备粮饷?”
萧龄萓点点头:“是,但也不算是军备,我和凤阁的张大人商议的。张大人起草诏令时取了个名字叫补助粮。军士、伍长、什长是一斗,百夫长长两斗,校尉的两斗半,副将三斗、主将四斗。是给你们带回家去赡养老父亲老母亲的。”
魏霂思索片刻又问:“那是发到我们手上还是直接发到我们父母手上?”
萧龄萓想了想摇摇头:“这个倒是没有明文规定,看地方官怎么行事吧。”
“坏了。”魏霂神色一紧摇了摇头说道。
萧龄萓问:“怎么了?”
魏霂回答:“我怀疑碎玉郡守克扣了要发给玄陵营的补助粮,昨日徐良钦发现军中粮草数目不对。适才我去了一趟碎玉府衙,那个师爷说的是可能是称出了问题,买到了缺斤称。”
“这怎么可能呢?”萧龄萓笑了笑道,“官府粮仓用的称都是工部亲自制造,一年一城下发二十柄备用,不可能出现缺斤称。而地方府衙没有资格自己购买称尺之类的物品。”
“这是广政城的规矩吗?”魏霂问。
萧龄萓回答:“这是大尧的规矩。”
魏霂笑着去拉萧龄萓的手:“军中不得干预官府,这件事只能麻烦我家媳妇了。”
萧龄萓自然而然地点头:“去包围了胡商馆驿,扣押商队。对了,我手上暂时没有可控驱使的人手,先借调军队。”
魏霂哪有不答应的:“好,玄陵营是我的,也是你的。”
萧龄萓瞥了瞥魏霂笑道:“魏将军,你说出这话是想要气死皇帝吗?”
魏霂抬起手揉了把萧龄萓的头:“萧大人,天高皇帝远啊。”
萧龄萓:“别歪理邪说了,去查吧。”
魏霂问:“我去查那你去干什么?”
“我回去睡一觉,明天再说。”萧龄萓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
魏霂盯着萧龄萓看:“娇宝宝,我官阶可不比你低,你就使唤我使唤的这么心安理得?”
萧龄萓对着魏霂莞尔一笑憨态可掬地说道:“你说你要宠我的嘛。”
魏霂的心瞬间就软了下去点点头:“嗯,好。”
魏霂将萧龄萓送回来院子里之后又带着将士们出门了,干净利索地围了胡商馆驿。
胡商被围在馆驿之中大声地抗议着,一股子奇奇怪怪的语调听得魏霂身心都难受。
“将军,已经全都包围了,这里我来守着吧,将军先回去。”宋捷走到魏霂身边说道。
魏霂瞥了眼吵吵嚷嚷的胡商们点了点头对宋捷道:“货物先不查,留着等明天夫人来了再说。看好人,别让人跑了。”
“是。”宋捷点头应下。
魏霂没有再说什么,牵了马便带着其余的将士先回了玄陵营,马上就换季了,军中的军务还很多需要魏霂去处理的。
萧龄萓在碎玉城过的还算是自在快活,但是广政城却是一片风雨飘摇。
广政城之中多的是后起之秀,更多的是式微老臣。魏枎大力地打压那些旧朝的功勋,已经逼得好几位子女建树不高的先帝老臣告老还乡,连勋爵都放弃了。
就是那些还能够在广政城站立的世家大族也是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满门显赫的周家是个什么下场。
而那些被逼回了祖籍的旧臣,他们的子女也是惴惴不安,不乏有就这么递上了辞官折子的。
魏霄看着眼前新上了辞官折子的名单脸色难看的可怕,短短五六日的时间,魏枎就已经逼走了依附于萧龄萓门下的四位老臣,其中有三位被逼着离开广政城的老臣的入仕子女也已经递上了辞官折子,算来这五六日的时间,党羽之内就被魏枎除去了九人。
魏枎向来是不用那些已经没有实权的老臣的,所以魏枎这一次行事也是肆无忌惮,毫无顾虑。
魏霄扶额很是头疼,皇帝居然选择了相信魏枎,将权势交给了最想推翻他的魏枎。
就是赶着投胎也没见过这么赶着的。
魏霄一手扶着额一手轻轻地敲着桌案,都要怀疑萧龄萓是故意让自己被掳到碎玉城去的,将这一堆的烂摊子留给自己。
魏霄烦得头昏脑胀,魏枎那边却是难得的神清气爽了。
连续瓦解了萧龄萓门下的数股旧氏族势力,魏枎还是颇为愉悦的。
“李家那边怎么样了?找到什么法子了没有?”魏枎心情大好地问。
季蒙侍立在魏枎身后回答:“主子,李太保虽然不参与国事了,但是现在任在为几位王爷的世子授业,寿王也还在李太保那里读书,一时半会儿怕是无法撼动。”
魏枎沉吟了片刻又问:“嗯,昌源郡公夫人找到了没有?”
季蒙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找到,不过皇后今早承认了王婕妤的身份。”
“萧皇后承认了?”魏枎微微颦眉,“这么容易就承认了?”
季蒙点头:“宫里新传出的消息,皇后盖下凤玺了,皇上大喜,今夜要携王婕妤去正式拜见皇后。”
魏枎微微垂眸沉吟了片刻发出了一声低笑:“很好,本王知道了。难怪炩儿就是私调禁军也要抢到窦王氏。”
“萧左相当日是私调禁军?”季蒙吃了一惊连忙道,“主子,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魏枎摇了摇头:“你记不记得当日我们派去的侍卫被禁军送去了街道司?”
季蒙点了点头:“是,主子,萧左相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出那些罚金吗?”
“萧左相注重规矩律法,特别是街道司的规矩,早在去年就已经立了新规矩,每月派出禁军巡查街道四次,不过不曾规定时间。当日萧左相私调禁军,她要给自己找一个借口。抓了主子的侍卫,那么禁军就是出去巡查街道的,不是去围守昌源郡公府的。要查起来,整个街道司都能给她作证。”
斜倚在窗边的女子身材纤细,戴着一席面纱,只露出的一双眼睛,这一双眼睛灰蒙蒙的,暗淡无光。
魏枎抬眸看了一眼翻窗进来的女子吐出一句:“白筱洛,你给本王翻出去!”
白筱洛愣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睛:“啊?可是主子,我都已经进来了。”
魏枎挥了挥手:“季蒙,把人扔出去,让她走门。”
“是。”季蒙应了一声抬步便往白筱洛那边走。
“别别别,我自己出去,我自己出去。”白筱洛连连摆手,然后认命地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不多时门扉便被敲响,白筱洛在门外唤道:“主子。”
魏枎道:“进来。”
白筱洛推开门走到了魏枎的面前鞠躬作揖:“属下白筱洛见过主子。”
“从长武城到广政城一共就两百里路,你怎么走能走两个月。”魏枎冷眼看着白筱洛。
白筱洛抓了抓头:“呃,我给迷路了?”
“本来想让你留在广政城的,但是你耽搁了这么久,倒也不必再留了。”季蒙说了一句。
魏枎懒得再搭理白筱洛,简洁明了地丢给白筱洛一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除掉周家余孽。”
白筱洛问:“一个不留?”
魏枎:“一个不留。”
白筱洛抬起手比起一个手势回答:“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