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元妍从镇北将军府出来在碎玉城里转了几圈之后便走进了碎玉府衙。
因为碎玉郡守的那件事,如今的碎玉府衙是李萧约暂时坐镇着的。北元妍背着手走进郡守书房的时候,李萧约正坐在书案后边处理着公务。芋幼伺候在一边为李萧约磨着墨。
北元妍懒洋洋地往门上一靠,吊儿郎当地开口道:“听说李大人被贬到幽州来,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寻死觅活、痛不欲生的,没想到如今却是红袖添香,美得很啊。”
李萧约从公务之中抬起头来看了看北元妍,同样是当年旧友,两年未见了。
“当年听说武平校尉被放逐一千里,我还以为你会彻夜难眠、了断此生,没想到你还活蹦乱跳的,而且如今还觅得良缘了。”李萧约合上眼前的公务眯了眯眼道。
北元妍笑了笑挥挥手:“什么觅得良缘的,真正觅得良缘的人是你。”
李萧约瞥了眼芋幼道:“芋幼,你去给北校尉泡杯茶来。”
“是。”芋幼福了福身应答着退了下去。
“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吧。”李萧约道。
北元妍随便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嗯。”
“我本以为咱们萧大人已经放弃你了。”李萧约说道。
北元妍轻笑一声:“去你的,如今我被捞回来了,你呢?我看咱们萧大人放弃的人是你。”
李萧约摇头:“这是不可能的。”
北元妍笑了笑然后问:“阿炩和我说了布防图之事,真是有意思,能够拿到十几座城的布防图已是不容易,居然还能够拿到广政城的布防图。”
“广政城怕是潜入细作了,我们不在广政城难办,还是得靠萧大人。”李萧约说道,“对了,你被镇南将军放逐了两年,如今永嘉营之中还有多少人听命于你?”
说到此处北元妍的眸中闪过一丝恨意,一股无法控制的愤恨的情绪,在北元妍的心里翻腾。北元妍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冷哼道:“镇南将军偏心,明明我样样都不输给北元雍,可是就因为她是老大就什么东西都要给她!凭什么!北元雍她不过是一个病秧子罢了!”
“镇南将军想要你大姐继承永嘉营八万将士,但是我们也知道,北元雍在她嫁给太子为侧妃的那一日起就已经失去了继承的资格。不管是萧大人还是裕王,甚至是萧皇后都不会同意。”李萧约安慰着北元妍。
北元妍的眼泪迅速地泛上了眼眶,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伤心漫上心头:“我就是不服气,母亲为什么就是喜欢北元雍,明明我才是妹妹,却什么都要让着她。我不过是和母亲提了一句我想要接手永嘉营,她就那样子生气,抽了我两百鞭,将我打得遍体鳞伤,不等我伤好就将我放逐。阿炩以陪嫁之名将我召回,我先去了一趟永嘉营,永嘉营里那些我所熟悉的兄弟姐妹们已经所剩无几了,全部我们的镇南将军给送走了。我搞不懂,她为什么就那么不认可我。”
“好啦,别再抱怨这些了。”李萧约道。
北元妍登了李萧约一眼:“哼,像你这种家中独子怎么会懂得我的难处?臭男人!”
李萧约:“······”
芋幼端着两杯沏好的茶进来了,轻轻地唤了一声“大人”后先将茶水奉给了李萧约,然后才将茶水送给北元妍。
“芋幼,你先下去歇着吧。”李萧约道。
“是。”芋幼乖巧地应答了李萧约。
“等一下。”就在芋幼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北元妍唤住了芋幼。芋幼要迈出的步子顿时收了回来。
李萧约瞥了眼北元妍似乎不太开心:“好好的叫我的侍女做什么?”
北元妍盯着芋幼看个不停,芋幼怯生生地低着头让北元妍打量着自己。
“我看着你这个侍女有几分姿色。镇西将军那边······”北元妍摸着下巴道。
“芋幼下去。”李萧约立刻道。
芋幼连忙迈着小碎步走了出去,在拐角处回头悄悄地看了一眼李萧约,唇角微微扬起的一抹笑。
“你急什么,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北元妍道。
“什么都不必说。”李萧约淡淡地道,“别打她的主意。”
北元妍低笑一声:“不过是个奴婢、一个女人罢了。”
李萧约冷冰冰地看着北元妍道:“你也是个女人。”
北元妍点了点头:“是,我也是个女人,所以我不得不承认,你们男人就是见色起意的东西。”
李萧约翻了个白眼然后问:“你又怎么和镇西将军扯上关系了?”
北元妍冷笑:“这不是多亏我们镇南将军放逐了我吗?我四处漂泊到了西柳城,镇南将军的嫡女、当朝正五品武平校尉,若是能有这么个小妾,不是很有面子吗?”
李萧约皱了皱眉:“镇西将军都已经五十多岁了吧。”
“可不是。”北元妍道,“但是为了周家,我还是和他周旋了一年多,好歹没让他占到什么便宜。”
“我的意思是说······”李萧约加重了语气,“五十多岁也到了老了的时候,差不多该赢得身后名了吧。”
北元妍抬眸看了看李萧约笑了起来:“说得好,不过你还是去请示一下萧大人吧。”
北元妍晃悠到晚上才回到镇北将军府,答应萧龄萓的好吃的什么都没有带。无视萧龄萓的目光一骨碌地滚上了床榻,没皮没脸地就喊着要睡觉。
这一夜,萧龄萓彻夜未眠,萧龄萓看着睡在自己外间打呼噜打得惊天动地的北元妍气得砸了一个枕头过去,北元妍抱住枕头吧唧了两下嘴,呼噜倒是不打了,就是开始磨牙了。
萧龄萓:“……”
不仅是萧龄萓,这一夜难以入眠的人远不止萧龄萓一个。
寥寥的一两颗星星挂在皇城上空,已是二更天。萧皇后尤未回到寝宫之中,伫立在城楼之上,远眺着边城的方向。
“娘娘,夜凉了,回宫歇息吧。”萧皇后身边的侍女紫巧劝道。
“陈皙舟回来了,会给本宫的小蜗牛带回来什么呢?”萧皇后轻轻地说道,“到底会是涅槃重生,还是会万劫不复呢?”
“萧左相会如何奴婢不敢妄自猜测,但是奴婢知道,辅政王势必万劫不复。”紫巧回答道。
萧皇后嗤笑一声:“谁都能让魏枎万劫不复,只是本宫实在是担心小蜗牛。她用了两年的时间都没能放弃陈皙舟,这下子陈皙舟回来了。本宫担心她会越陷越深。”
“从前萧左相身边没有其他人相伴,如今萧左相身边已经有了镇北将军了不是吗?”紫巧道,“镇北将军是萧左相的未婚夫,身为男子的尊严,镇北将军是不会允许自己输给陈皙舟的。”
萧皇后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也罢,走一步算一步吧。窦王氏肯松口了吗?”
紫巧摇了摇头:“不肯,她还在心心念念着自己是皇子的生母,皇帝的女人,皇帝应该救他,给她一个名分。”
萧皇后冷笑:“也行,本宫就给她一个名分,给昌源郡公加一条欺辱皇妾的罪名,斩了吧。”
紫巧颔首:“是,明日一早奴婢便把消息递给裕王。”
“皇帝应当不怎么管窦愈吧。”萧皇后问。
紫巧颔首:“那个王灵绣将皇帝迷得很死,皇帝怕是早就忘了窦愈了。”
“很好。”萧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留意一下魏枎的动静,特别是他对王家的处置,一有结果立刻禀告本宫。”
紫巧:“是。”
萧皇后仰头望月又是一声叹息:“萧龄萓若是能过得了陈皙舟这一关,那么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萧龄萓和萧皇后深夜未眠,魏枎则是在睡梦之中又生生吓醒了过来。
这已经是今夜第三次了,满室的烛火明晃晃地燃着,却还是让魏枎难以心安。
“主子,你没事吧?”季蒙在屋外问道。
魏枎重重地喘着气,后背已被冷汗打湿了一大片。
“本王无碍。”魏枎有些疲惫地回答,靠在床头抬起手扶住了额。
陈皙舟要回来了,很快就要回来了,即便已经过去两年了,魏枎还是害怕陈皙舟,害怕陈皙舟当年的高高在上,害怕陈皙舟即将奉还给自己的报复。
魏枎披上衣物打开了房门,季蒙正握着剑站在门外守卫,看见魏枎出来对魏枎鞠了一躬:“主子,你怎么出来了?”
“本王想出去走走。”魏枎回答道,“你陪本王走走。”
季蒙颔首:“是,主子。”
辅政王府是极其富丽堂皇的。
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亭台楼阁,水榭假山。如果仔细看看,这里许许多多的建筑都与一处相似,并不是萧龄萓的南望苑,而是当年的陈府。
“季蒙,你觉得本王对炩儿好吗?”魏枎望着苍茫夜色,那是浓烈的黑,几近是绝望的颜色,没有月光和星光,仿佛是乌云遮盖了天幕。那远近的楼台高高低低的星点烛光摇曳在风中,如梦似幻。
“王爷对萧左相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季蒙回答。
“那她为什么不喜欢本王?甚至不能像对待寻常人一样对待本王?”魏枎追问。
季蒙词穷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魏枎这个问题。
魏枎望着天际苦笑着自语道:“萧龄萓,你煞费苦心地要遇见陈皙舟,却也百般算计地要错过我,你的心……怎么就这么偏。”
季蒙看着魏枎,抿了抿唇开口道:“主子,属下斗胆说一句,其实主子你根本就不是爱萧左相。”
魏枎顿了一下问:“你什么意思?”
季蒙动了动唇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单膝对着魏枎跪了下去:“对不起主子,属下失言了。”
“季蒙,本王对炩儿的心,没有人有资格否定。”
魏枎这些年一直纠缠着萧左相,在季蒙看来其实只是为了和陈皙舟一争高下而已。
或许是季蒙看错了,又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卯时的时候,碎玉城下起了细雨来。
雨静悄悄地下着,只有一点细细的淅沥沥的声音。站在城楼之上放眼望去,雨帘把远处的群山挡在了那一端。刹那间有种天地合一的感觉。
萧龄萓与魏霂皆是一身官服,衣冠楚楚,共撑着一把伞站在碎玉城的城楼之上远眺着前方,再往那边二三里,就不再是大尧的疆土了。
“你往前看吧,你能看到哪里,我就为你打到哪里。”魏霂对萧龄萓说道。
正在发呆的萧龄萓愣了一下如何转头看向魏霂:“你想打仗了?”
魏霂回答:“只要是你想要的。”
萧龄萓道:“魏将军,你真是让你相信了一件事。”
魏霂问:“什么事?”
“原来年少时的惊鸿一瞥真的可以让一个人铭记终身。”萧龄萓轻轻地道。
可不是嘛,有些人一但入眼入心,便再看不见其他人了。魏霂以前从来都没有看上过一个女子,对一个女子心动过,彼时只道是无心风月。而在与年少时惊鸿一瞥的那个小姑娘重逢之后,魏霂才只道,不是自己心如磐石,而是因为自己的心早就已经容不下别的人了。
“你还让我发现了一件事。”萧龄萓继续道。
魏霂唇角噙着笑问:“什么事?”
萧龄萓看向魏霂,眼中充满戏谑因子:“你真是个禽兽,对一个才十岁的小女孩也能起心思,禽兽啊禽兽。”
魏霂:“······好吧,我承认我好像确实是有点儿禽兽,但是你也得承认陈皙舟他禽兽不如。”
萧龄萓:“哦。”
天边絮云一块块叠重着,雨丝被风吹着像细柳飘拂。远山翠碧如黛。一阵狂风吹来,柳树弯腰,骤雨急降,滴滴答答,敲打绿叶。
雨下得更大了。
“这么大雨陈皙舟还会来吗?”魏霂问道。
油纸伞已经挡不住雨幕了,萧龄萓和魏霂退入了城门边的房舍之中躲雨。
萧龄萓微微拧眉看着早已连成了线的大雨,青石板上泛起了一层白雾。
“碎玉城外有一片地方地势低洼泥泞,下了这么大的雨车马难行,他们今日估计是来不了了。”魏霂解释道。
萧龄萓望着城门之外,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好一会儿之后萧龄萓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也等了两个时辰了,那就先回去吧。”
几个小官见萧龄萓要走了立刻走过来递上了油纸伞。
魏霂拿过了一件油帔亲自给萧龄萓穿上,然后才撑了伞和萧龄萓一起走入雨中,自然而然地将油纸伞倾向了萧龄萓的那一边。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已经许久未曾听到过的声音,玉石之声,贯珠扣玉。
“将戚,你想要去哪里?”
萧龄萓的步子猛然之间顿住,魏霂也停下了脚步,这一个声音属于什么人不用回头就能够知道了。
那个声音继续呼唤着萧龄萓:“将戚,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