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桃喘匀了气儿，得意洋洋地站在雁王面前，而后者的神色依旧平静。
“想听我说那句话吗？”他甚至有闲情逸致调侃：“我喜欢失败的第一步……”
竹桃气的跳脚：“呸，你这是第一步吗？你不识数吗？”
她跳脚倒不是因为雁王不识数，而是因为雁王显然已经确定她不会对他做什么。就好像竹桃上回确定雁王不会对她动手一样。
只不过竹桃的确定有赌的成分，雁王的确定是真的确定。
竹桃好讨厌这种类型的聪明人哦，就不能像温皇那样做个讨人喜欢的聪明人吗？默苍离这样，雁王也这样，是不是墨家钜子的教育方式有什么问题？
如果排除了‘以搞死对方为目的’的翻脸可能性，那么她与雁王之间，只剩下互不干涉和合作两条道路。并且很显然，雁王并不打算让她拥有‘互不干涉’的清闲。
“断云石。”竹桃对雁王伸出手，“把我的暗器还给我，来海境就没带很多，要重复利用的。”
雁王从善如流地摊开手掌，断云石在掌心飞旋，上头还插着数不清的细针，造型颇为喜感。
竹桃绷着个脸接过来，反正有什么本事都被猜到了，也没再藏着掖着，结了个印运使气流，将细针簇簇地吸到掌心。
她非常专注地盯着断云石，细针太多了，她得仔细找找有没有尚未回收的漏网之鱼。
在此期间雁王就在旁边偏着头看她，看她手上的动作。
“道域的术法，默苍离给你的？”
“是啊。”
“骗人，道域的术法只是加持，这是你的天赋能力吗？”
“……”那你提问个吉尔？竹桃又很没形象的白了雁王一眼：“猜到了就不要多此一问！”
“提问只是试探你的反应，你的回答才能印证我的猜测。”
说完这句，雁王就没再说话，他似乎对竹桃接下来的回复不再感兴趣，所以竹桃也没吱声。
竹桃盯着那颗断云石，专注于回收再利用，雁王也一样，视线落在那颗断云石上。
断云石在竹桃掌心，被她运使的风所带动，嘀哩咕噜的乱转，并且发出轻微的，晶石摩擦的细响，那是因为竹桃扒开每一粒晶簇翻找的结果。
然后她突然停下了动作，眯着眼狐疑地打量起雁王。
“你在打什么主意？”
她侧着头靠近雁王了一些，仔细感知着。
“血液的流速加快了。”
雁王便抬手，将断云石从她手中召回，心念微动，让竹桃翻来覆去艰难扒缝儿的复杂结构摊成了一面薄镜，剩余还没有被找出的细针一览无遗。
竹桃：……
血·压·升·高！
合着刚才看猴戏呢是吧？淦！。
竹桃回收了全部的暗器，又花了一点时间，把刚才撞断云石撞弯的细针一根根锊直，再收回手腕上的机关里。
这期间雁王始终用那种背后灵一般的眼神盯着，实在是让人血压不好。
再次开启聊天的是竹桃。
“我一开始想选的人是默苍离，我本来以为他是最完美的人选，但后来才发现，他不是。”
一视同仁的不舍，一视同仁的舍得。
多情的人最是无情，一视同仁是济世大爱，也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没有什么分别。
“然后我的目标转移到神蛊温皇身上，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如果不是默苍离横插一杠的话。”
十年前的万济医会，雁王的猜想没有错，她确实是冲着神蛊温皇去的。
“他本来是答应了我的，可是后来又反悔了，神蛊温皇变了很多，跟我最初的选择产生了不小的偏差，我只好退而求次，其实凤蝶也不错，三途蛊宿主的身份是得天独厚的优势，虽然其它方面不太能符合标准，但这一条优势很大。”
想也知道，神蛊温皇不会答应的。
“那段时间我和温皇闹得很不愉快，我给了他一个选择，他自己，或者凤蝶，可是他哪个都没选。”
放在还珠楼的药草就是竹桃的最后通牒，念着好些年的交情，竹桃让他自己做选择。
要么用在自己身上，要么用在凤蝶身上。可结果是用在了雁王身上。
“虽然默苍离曾经向我推荐你，但我不觉得我们有会面的可能，但后来神蛊温皇也推荐了你，只能说……唉，真是奇妙的缘分啊。”
竹桃住在苗疆，羽国远在北境，就算她解决了自己身上的问题，能够长途跋涉出门旅游，但她还有一件事要做，不能确定是否会成功，也许会失败，会死去，剩下的也就不用考虑了。
谁会想到堂堂羽国之主会辞职不干了嘛！辞职就算了还跑到中原来搞事，这谁想得到呀。
“唉……虽然说你确实更加符合……但我有点了解默苍离的心情了。”
成功之前是失败，但其实之后也是。
默苍离在十年前就察觉到了这个可能，也许更早。他所坚持的原则，到了极致，就会变成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所以他想死，但竹桃给他的心中埋下了动摇的种子，他才会愿意收下、并尝试竹桃给出的最后一种治疗方案。
“我也有些了解……师尊为何会对你另眼相看。”雁王很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动摇一切的根本，哈，多么讽刺。”
讽刺，也不知是对谁来说。
从前竹桃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引导，是谎言，而在那些虚虚实实之中，有一句话是很突兀的。
那时候她正在努力用俗烂的话本刺激眼泪的分泌，一边收集一边说的那句话。
‘如果哪天我给你毒死了，你在奈何桥上等等我呗。’
在知道了竹桃满嘴反话之后，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可以拆解成另一种表达。
——如果哪天我死了，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你的。
俗称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担忧着自己的身后事，选择的目标也源自于此。
活着的时候，她能自己处理，但如果死了，从她尸身上扩散开的毒素谁来处理？
从默苍离对她做出的选择不难看出，她性命的价值与旁人不同。默苍离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以万计数的人命，却对她例外，足以证明她死后会造成的威胁，远超过数万、十数万甚至数十万。
或许还要更多，多到连默苍离也无法承担。
“也不能这样说，大千世界，没有谁是全知全能的。”竹桃对此非常看得开，“在情报不全的情况下，很难得出正确的结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是默苍离，也是非常注重情报的，有时候甚至会主动做出残酷的选择，只为了得到更加确定的评估标准。
“就像这海境，鲲帝、鲛人、宝躯、波臣，身份地位的不同，造成了他们各自的思想都有其局限性，甚至整个海境，鳞族也受限于海境的认知，墨家也是一样，默苍离也是一样。”
雁王：“你似乎对墨家很有意见。”
每次提起墨家，竹桃的态度并没有刻意隐藏。
“如果墨家的均衡与平等真正实现，那么国家不再需要帝王，任何组织也不需要首领，太过狂妄了，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和把手伸进别人的脑袋，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有什么好高高在上的呢？默苍离已经是谦逊的例外，但他是墨家钜子，缺少了这份狂妄与傲慢，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雁王：“非常有趣的想法。”
上官鸿信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那是从不完整的线索中，隐约显露出的模糊方向。
“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是无主见的人，以为是自己的想法，其实不是，以为是自己的信念，其实也不是，他们只是被少数人引导着方向而不自知，让子民或者信徒幸福或不幸，只不过是掌握权力者做出的选择罢了，墨家想要成为做决定的人，这已经将他们与其它人做出了区别，还要自欺欺人的坚持着平等的理念，太矛盾了，太极端了，在这点上，或许墨家九算比钜子活得更明白些。”
“哈……”雁王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但他……还能后悔吗？不能了。”
“emmm……”竹桃眯起了眼睛：“你在说谁？”
雁王没搭理她。
他更喜欢一个人思考，但问题是现在躯体麻痹，没办法跑路，只能原地自闭。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很想问——默苍离没打算收你为徒吗？
因为上官鸿信不得不承认，竹桃某一部分的思维模式，实在是与默苍离想要的太过契合了。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就好像默苍离也从未产生过收竹桃为徒的念头。
正是因为太过契合了，才会更直观的发现‘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甚至……默苍离试图改变她。
刚才那种隐隐约约的指向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并且指向了一个十分匪夷所思的结果。
那不像是默苍离会做出的事情，但在竹桃身上，已经有足够多的例外。
默苍离将雁王推荐给竹桃，用他作为交换，将他当做补偿。但默苍离如果真的试图改变她的话，这个局还尚未完全。
甚至这可能不光是针对竹桃一个人的布局。
属于默苍离的，未完成的布局，雁王曾经也见过一个。
策天凤曾经想杀他，但在尝试了仅仅一次之后，便戛然而止了。
没有后续，没有备选方案，策天凤从未在未达成目标之前放弃，但是他放弃了，离开了羽国。
所以这不是针对一个人的布局。
反过来，对他也是。
策天凤认为竹桃可以改变他，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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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桃对大雁说的这句话在第七章，同时第七章竹桃对默苍离说的身世故事要划重点。（部分真，部分假）
这章也是伏笔满满，需要结合金光大汇演羽国志异来一起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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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汇演文档和音频我放群里了，不过是某信群，bunny_628你们猜猜这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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